同一个屋檐，两种温度

傍晚六点半，夕阳把客厅的地板染成浅金色时，林薇才掏出钥匙拧开家门。

门内先飘来一股混着当归和生姜的热气，紧接着是婆婆赵桂兰的声音，从厨房方向传过来，带着点刻意放轻的试探：“今天怎么晚了半小时？”

林薇换鞋的动作顿了顿，把帆布包往玄关柜上放时，刻意避开了婆婆早上刚摆上去的青瓷花瓶——那花瓶口窄底宽，她上周不小心碰倒过一次，虽没碎，却被婆婆拿着抹布擦了三遍瓶身，嘴里念叨着“城里姑娘手没个轻重”。

“加班，临时改方案。”

她答得简洁，弯腰把拖鞋摆进鞋柜第二层，那是她搬进来时特意留出的位置，和婆婆的布鞋、丈夫陈凯的皮鞋泾渭分明。

厨房的抽油烟机还在嗡嗡转，林薇走过去时，看见赵桂兰正站在灶台前，手里拿着长柄勺搅锅里的排骨汤。

铝锅是婆婆从老家带来的，锅底积着层浅褐色的油垢，林薇提过一次“用钢丝球能刷干净”，婆婆却摇头：“这锅养了五年，油垢护着锅底，熬汤才香。”

“我来盛吧，妈。”

林薇伸手想去拿旁边的白瓷碗，却被赵桂兰抢先一步，指尖触到的是柜里最底层的搪瓷碗——碗沿缺了个小口，是婆婆当年嫁过来时的陪嫁。

“用这个盛，瓷碗滑，你手劲小，别烫着。”

赵桂兰的语气听着是关心，可林薇却觉得那关心像层薄壳，裹着点不容拒绝的强硬。

她没再争，靠在门框上看着婆婆盛汤。

汤里的排骨堆得满，当归片浮在表面，颜色深褐。

林薇上周提过“当归味有点重”，婆婆当时没说话，这周的汤里，当归却比上次多了些。

“阳台的窗我关了，傍晚风硬，你别总开着，老了容易腿疼。”

赵桂兰突然开口，目光扫过客厅通阳台的那扇窗——林薇早上出门时开了条缝，想让空气流通，现在窗缝己经被完全合上，窗帘拉到一半，把最后一点夕阳也挡在了外面。

林薇心里轻轻叹口气，没说“我白天在公司吹了一天空调，就想回家透透气”，只点了点头：“知道了妈。”

这时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陈凯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嚷嚷着“好香”，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扔，径首走到厨房，拿起搪瓷碗就舀了一勺汤：“还是我妈熬的汤最地道，林薇你快尝尝，比外面饭店的强多了。”

林薇看着丈夫喝得一脸满足，又看了看婆婆嘴角扬起的笑，伸手拿起那只缺角的搪瓷碗。

汤刚进嘴，她就皱了皱眉——盐放得比平时多，舌头尖有点发涩。

可赵桂兰正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点期待，她只好把汤咽下去，轻声说：“挺好喝的，妈。”

赵桂兰闻言，笑意更明显了，转身从橱柜里拿出另一只碗，是林薇上次逛超市买的骨瓷碗，雪白色的碗身上印着小朵的蓝花。

她往碗里盛了小半碗汤，又夹了块炖得软烂的萝卜，递到林薇面前：“知道你不爱吃太咸，这碗我少放了点盐，专门给你留的。”

林薇接过碗，指尖碰到碗壁的温度，不烫，却也不暖，像此刻客厅里的空气——空调没开，婆婆觉得不热，她却觉得闷得慌，想去开阳台的窗，手指刚碰到窗帘，就听见婆婆在身后说：“凯凯明天要穿的衬衫，我熨好了，放在他枕头边了。”

她的手顿在半空中，窗帘的布料滑过指尖，软乎乎的，却让她突然觉得，这同一个屋檐下的温度，好像从来就没真正匀过。

婆婆的那边暖得烫人，她的这边，却总飘着点窗缝里漏进来的、凉丝丝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