辐光蚀心

日期：2027年10月22日，周五，下午4点30分启航能源公司的研发实验室内，光线明亮柔和，空气经过多层过滤，带着一丝冰冷的洁净感，努力将窗外那个隐约带着金属腥气的世界隔绝在外。

李响站在洁净工作台前，指尖划过平板电脑光滑的屏幕，眉头微蹙，审视着刚刚自动生成的一组电池循环性能测试报告。

作为部门的DOE（实验设计）工程师，他的世界是由可控变量、显著性分析和优化解构成的。

他相信数据，信赖流程，习惯了一切都有迹可循、有据可依的秩序感。

然而此刻，这份报告里藏着一点让他这个习惯了秩序的人感到些许不适的“噪音”。

报告显示，在完全相同的实验条件下，第三组样品的放电曲线末端，出现了一个微小的、但重复出现的异常平台，伴随有极其轻微却可复现的电压波动，波动模式不规则，像是被某种难以捕捉的外部因素轻轻“推”了一下。

“奇怪……”李响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台面。

他调出原始数据流，逐帧检查——环境温湿度控制曲线平稳得像条首线，设备运行日志没有任何报错，样品制备流程的记录也完美无瑕，找不到任何实验层面的疏漏。

这种无从解释的微小异常，像一颗沙砾落入精密的齿轮，让他这种习惯了清晰逻辑的人感到一种本能的不适。

他将其标记为“待观察-疑似未知干扰”，暂时归档。

也许是传感器偶尔的微小漂移，也许是电网瞬间的波动，谁知道呢？

在这年头，什么都可能有点小毛病。

他并未深思，只是将其归入“有待观察”的类别，就像处理工作中偶尔遇到的其他无法立刻解释的小插曲一样。

“李工，还不下班？”

同事王浩探头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周末了，数据又不会跑掉。”

“马上就走，有个小数据核对一下。”

李响应道，关闭了电脑界面。

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这己经是这周第二次感到这种莫名的疲惫和隐隐的头痛了，大概是最近项目压力大，睡眠不足吧。

乘坐公司班车回到所住的“宜居苑”保障社区时，夕阳正给高耸的住宅楼镀上一层略显苍白的金色。

社区大门旁，两名穿着“环境安全署”灰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正手持仪器，对进入的车辆进行着例行的、看似随机的环境扫描。

李响注意到，他们手里的设备型号似乎比上周更新了一些，屏幕上的数据流更加复杂，但那灰色制服带来的感觉依旧是一种令人安心的“秩序”象征。

他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似乎总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金属质感，像是某种挥之不去的背景噪音，但他早己习惯，就像习惯窗外的雾霾一样。

推开家门，温暖的光线和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瞬间冲淡了外面的世界带来的隐约压抑感。

“回来啦？”

沈云从沙发上坐着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一本翻开的《古文观止》，“正好，帮我看看这句‘山雨欲来风满楼’放在现在的语境里，该怎么给学生们讲解那种隐含的紧迫感才更贴切？

我觉得最近的天气总让人莫名想起这句。”

她是一名初中语文老师，总是习惯性地将生活融入教学思考，眉眼间带着一种知性的温柔。

李响笑了笑，放下公文包：“你这不是职业病，是诗人气质。”

他走到客厅，看到刚满一岁的女儿朵朵正坐在铺着软垫的地上，专心地啃着一个硅胶玩具。

看到爸爸，她咿呀一声，伸出肉乎乎的小手。

李响的心瞬间软化，习惯性地想去抱女儿，却在弯腰的瞬间，又是一阵轻微的眩晕袭来，伴随着那熟悉的头痛。

他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最终只是弯下腰，极其轻柔地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头发，避免了自己可能带有的“疲惫”传染给她。

“朵朵今天好像特别乖，但就是有点没精神似的。”

沈云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李响的心微微一提。

他仔细看了看女儿，小脸确实不如平时红润，玩玩具的动作也显得有些懒洋洋的。

“是不是要睡午觉醒盹儿了？”

他给出一个最寻常的解释，试图驱散自己心中那点莫名的、毫无根据的担心。

晚饭时，沈云聊着学校里的趣事，哪个学生又写了篇惊世骇俗的作文，教研组又在讨论是否要调整教材中某些关于“自然和谐”篇章的讲授重点。

李响听着，偶尔点头，目光温和地落在妻子和女儿身上，享受着这片刻的温馨宁静。

在一次沈云讲到一个笑话时，他跟着笑了起来，身体放松地向后靠在椅背上。

就在他目光随意扫过客厅墙壁上那个嵌入式智能家居控制面板时——那屏幕正清晰地显示着时间“19:17”——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屏幕上的数字“7”，其最下端的那一横，极其短暂地模糊、抖动了一下，像是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屏幕，出现了一瞬的毛刺和重影，但速度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瞬间又恢复了正常。

李响脸上的笑容下意识地僵了一下，虽然只有零点几秒，但他自己感觉到了那瞬间的不自然。

“……怎么了？”

沈云注意到了他这细微的走神。

“……没什么，”他迅速低头，夹了一筷子菜，掩饰住那瞬间心跳的轻微加速，“刚好像看到个飞虫，眼花了。”

他找了个最普通的理由。

普通人不会因为屏幕一次难以察觉的闪烁而大惊小怪，只会归咎于自己的视力或设备的微小故障。

但他心底深处，那被严谨工作训练出来的本能，却将那不足半秒的异常与下午工作中那个无法解释的“微小电压波动”隐隐联系了起来。

都是那么微弱，那么短暂，那么难以捕捉，都发生在电子设备上，都像是某种…未被识别干扰的瞬间显现。

这个联想一闪而过，荒诞得让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实验室的精密仪器和家里的智能面板完全是两码事，能有什么关联？

肯定是最近太累，有点神经质了。

他立刻将这不合逻辑的念头压了下去，试图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家庭的温暖氛围中。

然而，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不安，就像窗外那若有若无的铁锈味一样，己经悄然渗透进来，在他未曾察觉的心底，留下了第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