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垣如镜录

第一章·寒门子弟月色溶溶，照遍青元山脚下寒峭的岩石，也映照在天垣宗外门杂役院狭窄的院落。

夜半时分，风从山口潜入，将斑驳老墙吹得吱吱作响。

商秋棠立在院落前的青石阶上，手中竹扫己无数次摩挲。

他的手指僵硬而苍白，指缝沾着浸湿的泥土和血丝。

明日便是外门季度考核，院中气氛因紧张而沉闷。

屋内，冯戈低头抹着破旧灯盏，喃喃道：“秋棠，你今日修炼太晚了。

师兄说，明日考核极难，万不可伤身。”

“倘若不拼命，便只会被淘汰。”

商秋棠轻声应道，目光落在自己粗糙的掌心。

灵气稀薄的外围之地，每一点进步都需倍加努力。

冯戈叹了口气，把那盏灯摆在窗台：“你母亲留下的衣裳，我己洗好挂着了。

明日，你自当穿着干净些。

无论如何，我陪你去。”

屋外的寒风，渐息。

静夜时分，商秋棠盘膝坐于院中，默默调息。

他没有幻灵血脉，也无天资异禀。

炼体一境，尽靠自身苦熬。

气脉在丹田内微微游走，如游丝渗入骨隙，痛楚使他额角冒汗，衣襟渍湿。

然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外门弟子的资源有限，若在考核中落败，便要被逐出宗门，从此沦为灵脉农奴。

院墙后传来几人的窃窃私语，脚步踩过碎石砂砾。

夜色下，几名外门弟子聚在围墙边，悄悄议论。

“那商秋棠明日必败。”

一个尖锐的少年嗓音，带着莫名得意，“他穷苦出身，只会死拼蛮力，怎敌得过我们——闭嘴！”

比他高壮一头的同伴呵斥，声音低沉压抑，“他毕竟在练气有成，且心性坚忍。

外门长老说过，考核不只看修为，还有品性。”

商秋棠默然不语，手指紧握，掌心微微发颤。

他早己习惯流言蜚语，习惯被质疑与排斥。

从父亡母逝到孤身扎根外门，他靠着每一分自省每一步忍耐，才换来如今这立锥之地。

远处月光正好，照在青石阶前的斑驳泥点上。

他起身，推门入屋，冯戈己歪在床榻上睡去。

阖眸间，商秋棠思索着明日的考题和技艺，默默复习《灵骨诀》的口诀。

他心知考核场上，最难面对的不过是自身心魔与道心动摇。

翌晨，天光乍亮，寒霜未消。

外门弟子陆续汇集在演武场，气氛肃杀。

青色雾气自山林弥漫，灵脉如隐如现，大阵将场地隔绝于俗世之外。

商秋棠站在队列末端，身姿修长但衣着素朴。

他低头检查绑在腰间的布袋，里头装着母亲遗留的铜钱，代表着他全部家产。

冯戈站在侧旁，两人目光交流，却无须再多言语。

考核开始。

外门执事亮出炼气试石，令各弟子逐一试炼。

前方有少年趾高气扬，吞吐灵气如银蛇绕指；也有女子眉宇清冷，灵息如泉。

轮到商秋棠，他深吸一口冷气，五指扣在玉石之上。

石面泛起微光，灵气流入筋骨。

执事微微蹙眉，冷声道：“灵脉不纯，气息尚在初境，却有一股坚韧之意。”

“报告长老，商秋棠修为薄弱，无家可依，平日饭食不继。”

前方议论声起，带着鄙夷之意。

众目睽睽下，冯戈握紧拳头，而商秋棠则静静站定，毫无争辩。

执事抬眼望向他：“资质虽差，有志可嘉。

再观品性，做一道心题。”

一道心题，既考验记忆和悟性，更考验内心坚韧。

商秋棠回想苦修之路，父亡母逝，无数孤独与质疑化作灵光，在心中闪现。

他徐徐起口，答道：“凡骨虽寒，志不能折。

修道之本，在于守己，见困厄不动心。”

考官微微一笑，将他记入卷册。

考核过后，众弟子三五结伴离去，唯有商秋棠独自站在场边。

他望着远方青元山，霜雪未化。

那一刻，内心却极为清明。

冯戈将一枚破铜钱递给他：“秋棠，你稳过了第一关。

可后面还有外门小势力的虎视眈眈。”

“正因如此，才不可松懈。”

商秋棠将铜钱轻轻抚着，眼中流露一丝坚毅。

此刻，一队身穿墨蓝法袍的外门师兄缓步而来，领头之人面色倨傲：“新晋合格者，速去杂役堂登册。

迟误者，罚辛劳三月。”

众人俯首应命，冯戈搀扶着商秋棠随队而行。

途经宗门长廊，青石铺地，廊下梨花飘落。

路尽头，便是天垣宗外门的正殿——杂役堂。

堂中人头攒动，登册之事极为繁冗。

商秋棠默默列队，却见一女子静立廊侧，凤眉冷目。

她身着青衣法袍，腰佩玉簪，气质孤傲，正是姬岚雪。

有弟子窃窃私语：“那是真传姬师姐……外门弟子怎与她为伍？”

商秋棠礼数周全，低首经过，却见姬岚雪目光扫来，眉眼微蹙：“你是商秋棠？”

他一愣，颔首答道：“弟子正是。”

姬岚雪沉默片刻，语气冷淡：“杂役堂需人手核查法器流转，近期外门有盗窃之案。

你受命巡查库房，明日卯时到东厢报到。”

话语落下，无人敢反驳。

一众弟子目光异样，纷纷避让。

冯戈低声提醒：“秋棠，不要卷入太深。

外门势力错综，法器失窃多有恩怨。”

商秋棠却平静道：“既然身在宗门，总要有所担当。”

院落暮色再降，商秋棠随冯戈归庐。

夜色下，他独自盘膝调息，回想白日所历，心头既有喜悦，也满是隐忧。

法器失窃的风波，姬岚雪的出言，似乎是冥冥之中的考验。

夜深之际，风再次入窗。

商秋棠细细体味丹田内残存灵息，将铜钱放在案桌温养。

窗外青元山上的霜雪映着月色，如同他执拗清明的眼眸。

此路艰难，却容不得退缩，或许今夜的苦修，正是来日道途的序章。

而在院墙的另一侧，有身影在暗中注视。

他们将冷语与诡谋收敛于黑暗里，为下一场纷争默默布局。

明日的巡查库房，才是更大的试炼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