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美人

大晟朝，冷宫。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腐朽和积雪的气息，从破败的窗棂呼啸而入，吹动着地上枯黄的杂草。

沈清辞蜷缩在角落里一垛勉强能称之为“床”的干草上，身上只着一件看不出原色的单薄宫装，冻得浑身青紫，瑟瑟发抖。

她曾经是国公府的小姐，虽为庶出，却也锦衣玉食，诗书风华。

她曾经是太子萧元澈口中“思慕良久”的侧妃，虽非正位，也曾有过短暂的旖旎温存。

可如今，她只是一介废人，一个被灌下哑药，挑断手筋，丢弃在这活死人墓里的罪妇。

“吱呀——”沉重的宫门被推开，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披着华贵无比的白狐裘大氅，在数名宫娥太监的簇拥下，逆着光走了进来。

那身影与这阴暗污秽的环境格格不入，如同九天仙子误入泥淖。

是沈清容。

她的嫡姐，如今的太子正妃。

沈清容莲步轻移，用绣着金凤的丝帕轻轻掩住口鼻，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得意。

“妹妹，姐姐来看你了。”

她的声音依旧如往日般温柔，却淬着冰冷的毒，“瞧瞧你，如今这般模样，若是让父亲见了，该有多心疼啊。”

沈清辞猛地抬起头，那双曾经明澈动人的眸子，此刻只剩下蚀骨的恨意和一片死寂的灰败。

她想嘶吼，想质问，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败气音。

是她瞎了眼！

错信了萧元澈的甜言蜜语，以为他是真心爱重自己，甘心为他出谋划策，替他拉拢朝臣，甚至不惜动用母亲留下的隐秘人脉，为他铲除登基路上的障碍！

是她蒙了心！

将眼前这条毒蛇视为唯一的亲人，将自己所有的软弱、所有的秘密都和盘托出，却成了她今日置自己于死地的利器！

“妹妹别急，姐姐今日来，是给你带好消息的。”

沈清容轻笑一声，缓缓蹲下身，用戴着翡翠护甲的手指，轻轻拂过沈清辞枯槁的面颊，动作亲昵，却带着刮骨般的寒意。

“太子殿下，哦不，应该说是陛下……明日就要登基了。”

她红唇微启，吐出的字眼却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剜着沈清辞的心，“而姐姐我，将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沈清辞瞳孔骤缩，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登基？

这么快？

那……那个人呢？

那个权倾朝野，压得太子几乎喘不过气的摄政王萧绝呢？

沈清容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笑容越发甜美恶毒：“妹妹是在想摄政王吗？

放心，他啊……昨日己被陛下以‘谋逆大罪’，赐死在了玄武大街。

听说万箭穿心，死状极惨呢。

他麾下的玄甲军，也尽数被剿灭。

从此以后，这大晟朝，再无人能掣肘陛下了。”

轰——！

沈清辞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整个人如坠冰窟！

萧绝……死了？

那个男人，那个冷酷、强大、仿佛永远不可能被击败的男人，竟然……死了？

是因为她吗？

是因为她偷走了他书房的布防图，交给了萧元澈？

一瞬间，无边的悔恨如同毒藤，将她紧紧缠绕，几乎窒息。

她不仅害了自己，害了忠心追随她的婢女，更害了那个……她本该远离，却莫名总是想起的男人！

“哦，还有一件事，”沈清容欣赏着她痛苦绝望的神情，如同欣赏一出绝妙的戏剧，“你以为陛下当初为何独独看中你？

真以为是你那点微末的才华和姿色？

呵呵，不过是因为你眉眼间，有三分像他己故的白月光，林大将军的独女，林微澜罢了。”

“陛下需要林家旧部的支持，而你又恰好有几分利用价值。

如今陛下大业己成，你这替身，自然该让位了。

更何况……”沈清容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道：“你知道的太多了。

陛下和姐姐我，怎么能留一个知晓我们所有秘密的人活在世上呢？”

替身……棋子……弃子……原来如此！

原来从头到尾，她沈清辞的人生，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为了那虚假的情爱和亲情，掏心掏肺，最终却落得众叛亲离，家破人亡，还间接害死了唯一可能扭转局面的萧绝！

强烈的恨意如同岩浆，在她胸腔内翻涌、燃烧，几乎要冲破这残破躯体的束缚！

她死死地瞪着沈清容，那双灰败的眸子此刻燃起了熊熊烈焰，仿佛要将眼前之人生吞活剥。

沈清容被这眼神看得微微一悸，随即恼羞成怒，站起身，冷声道：“看来妹妹是不想领姐姐的情了。

也罢，就让你在这冷宫里，自生自灭吧。”

她转身欲走，却又像想起什么，回头嫣然一笑：“对了，忘了告诉你。

你那个忠心耿耿的丫鬟云鬟，试图去求见陛下为你伸冤，己经被乱棍打死，丢去乱葬岗喂狗了。”

云鬟……连最后一个对她好的人，也因她而死了……沈清辞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开始模糊。

她好恨！

恨萧元澈的薄情寡义！

恨沈清容的蛇蝎心肠！

恨父亲的冷漠偏心！

更恨自己的愚蠢无知！

若有来世！

若有来世——！

她定要饮其血，啖其肉，将今日所受之苦，百倍千倍奉还！

若有来世，她绝不再做任人摆布的棋子，她要执棋，要做执棋人！

就在她意识即将彻底湮灭之际，恍惚间，她看到窗外夜空之上，那一轮皎洁的明月，竟一点点被血色浸染，最终化作了一轮诡异、不详的……血月！

一股无法抗拒的庞大力量撕扯着她的灵魂，堕入无边黑暗。

……好冷……好吵……耳边是嗡嗡的议论声，还有低低的啜泣声。

沈清辞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阴森冰冷的冷宫，而是精致熟悉的绣床，藕荷色的纱帐，以及空气中淡淡的、属于少女闺房的馨香。

她僵硬地转动脖颈，看到床边围着几个穿着体面的婆子和丫鬟，个个脸上带着虚伪的焦急。

而一个穿着桃红色比甲的小丫鬟正跪在床前，哭得眼睛红肿。

这是……她及笄礼那天，落水后醒来的场景？

她重生了？

回到了五年前，她十五岁及笄这一天？！

巨大的震惊和狂喜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前世的记忆如同烙印，深刻而疼痛，提醒着她那血淋淋的教训。

“小姐！

您终于醒了！

呜呜……您吓死奴婢了！”

跪在地上的小丫鬟，正是云鬟！

活生生的，会哭会笑的云鬟！

沈清辞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

她努力压下翻腾的情绪，目光缓缓扫过床前的众人。

李嬷嬷，王嬷嬷，都是嫡母王氏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

还有那个穿着水绿色衣裙，看似担忧实则眼神闪烁的大丫鬟，揽月。

很好，仇人，眼线，都在。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间的腥甜和眼眶的湿热。

苍天有眼！

竟真的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这一世，她沈清辞，从地狱归来！

那些负她、欺她、叛她、害她之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萧元澈，沈清容，王氏，沈家……你们等着！

还有……萧绝。

那个因她而死的男人。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让他重蹈覆辙。

或许，他那滔天的权势，会成为她复仇最利的刀。

沈清辞垂下眼睫，掩去眸底那惊心动魄的恨意与冰寒的算计，再抬眼时，己只剩下一片属于十五岁少女的柔弱和迷茫。

她轻轻咳了一声，声音沙哑微弱：“我……这是怎么了？”

声音出口的瞬间，她在心底冷冷地宣誓：这场好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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