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下河抓鱼，结果抓着抓着摸上来一张人皮。
那张人皮，长着我太爷的脸。
1.
我吓得尖叫一声跑岸上去，打着哆嗦囫囵套衣服。
结果我太爷好好躺水里。
我松了口气，刚刚应该是被太阳晒花了眼。
太爷，你啥时候回来的?
太爷在水下咕嘟咕嘟吐泡，身子扭曲得我看着眼花。
一连串泡泡出来，我更看不清他的脸。
太爷?你先出来吧，在水里得喘不动气了。
太爷就把上半张脸露出水面，但他鼻子一下塌下去歪在水面上晃荡。
嘴在水下咕嘟嘟说话: 虎唔唔娃，咕嘟嘟，给我哇哇哇……一碗儿唔……生米……
我冷不丁一激灵: 你要生米干啥
他常年在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回家就算了，一回来还要生米。
越看越渗人。
太爷咧嘴，那尖黄的牙泛着冷光。
我……带去……坟头，看看……我老伴。
那倒是说得通。
太爷，你老了，别泡水，天冷该感冒了。
太爷眼珠子开始冒水，通红通红的: 小栓子……太爷想家了，你带太爷回家吧。
我没多想，就点了头。
那太爷你出来，咱一块回去。
太爷不听: 你先把生米带来……我看完老伴再和你一块回去。
他说话一直磕磕绊绊的，我来回问了听了好多遍才听懂。
回家时，我爷奶还没回来，我就去厨房拿了一碗生米。
生米不够，才铺了小半碗，我就把中午没吃完的大米铺底下。
到河边时太爷还泡水里: 太爷，米拿来了，你快去看完我太奶回家吧。
太爷手脚像蛤蟆似的往前动，身子好像没骨头。
我吓得直往后退。
生米都洒出来一部分。
太爷看到米掉下去，张嘴接住米，和鱼似的咕嘟咕嘟喝水吞生米。
我喉咙鼓动一下干咽出声。
等河水上的生米没了，他又跑河下面把米吃干净才上来。
听说只有死人才吃生米。
我这太爷，不仅满口牙，还吃生米。
我不敢再待下去，怕自己遇着不干净的东西了。
太爷却爬上了岸: 小栓子，小栓子，带太爷回家啊……
我腿软，哆嗦着问: 太爷，你吃生米不牙疼吗。
不疼，太爷的牙厉害着呢。
太爷你牙怎么是尖的?
太爷眯了眯眼看我，身上的水哗啦啦往下流，臌胀的身子都有点干瘪。
看着我碗里的生米，太爷咽了咽口水: 太爷的牙劈了。
我见他直勾勾盯着碗，小心把碗放旁边树桩上: 太爷，你饿了先吃，我回去再拿碗米一会儿给太奶送去。
不等太爷说话，我就开始疯跑。
可脑袋瓜一阵疼，用手拿下来一看，是太爷拿生米砸我。
而他，正踩着地上的生米追着我跑。
2.
我吓疯了，一边跑一边喊人: 爷，奶太爷回来了，太爷吃生米了
叔，婶，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啊
这河偏，我怕爷奶见我下河骂我，就跑大老远。
这时候根本没人来。
太爷一边朝我扔生米一边追着我跑。
我疯狂抖擞衣服把生米都抖下去，抖不下去的扔旁边林子里，这样太爷就朝着林子转头，没一会儿又盯上我。
我再不敢回头，没命地往家里跑。
咚的一声，什么东西炸了。
我身上被兜头淋了一身的水。
那水腥臭黏腻，还掉出来很多生米。
太爷的皮扑哧掉地上，一嘴尖牙一动一动，像鱼似的。
我吓得肝胆俱裂，一路跑回村遇着我爷。
见我这样他吓了一跳，汗巾罩我头上就往后看: 咋咋咋呼呼的，后头有人追你?
我忙不迭点头: 爷，太爷回来了。他要吃生米，一直吃一直吃，还炸了。
我爷听了脸色青白: 你太爷早……
早出去了，他回不来。净瞎说。
我拿汗巾擦身上的水，一擦一哆嗦: 爷，我真看着太爷了，他泡水里还拽我脚，见我看他还让我带他回家。
爷猛地停了脚，抓着我肩膀的手箍得我生疼: 你让他回家了?
他说他不记得路了。
我爷瞪大了眼，死死盯着我: 你让他回家了?
我被他喊得耳朵疼，愣愣地点头。
我爷举起蒲扇大的手，狠狠瞪了我两眼还是没打下去。
拎着我的后衣领回到家，家里大爷爷二爷爷都在。
见我这样他们把我从我爷手里接过去: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小栓子还小呢。
我爷沉着脸: 爹说要回来。
大爷爷烟杆啪一下摔木桌上: 胡说道爹他……他都走多少年了，从哪儿回来
小栓子看着了。
大爷爷充血的眼瞪我: 小栓子，我爹真要回来?
我爷让我奶带我进屋洗洗，身上的衣服和生米都被烧了干净。
他自己把外头买回来的鸡鸭鱼肉和米面放灶火房里。
奶奶脸色黑沉沉的，我害怕: 奶，太爷怎么了?
她摸着我头: 没事，你别念叨，不然他回来就要吃小孩了。
我吓得捂着嘴，生怕太爷被我招来。
晚上吃完饭，我爷爷他们聚在一起: 你们今年去祭拜过爹了?
去了，那坟还好好上的，上头的草都是刚收拾的。
是不是小栓子看花眼了。
大爷爷抽了好长时间的烟，才开口回一句: 一会儿打灯去山上看看，真要是咱爹回来。他让小栓子拿了生米，还开口让小栓子请着他回家，早晚能顺路找着咱。
我看他们拿了香、祭品、熟米和一斤黄酒出了门。
奶奶把我塞被窝里让我睡觉。
可半夜外面的门却砰砰响。
老婆子，开门。
我奶应了一声出去。
回来的爷爷一身黏糊糊的米: 收拾一下东西，咱出去躲躲。
我奶愣了: 咋?她转头看我一眼，见我还在睡，才说，出什么事了?
我爹不见了。那坟头有生米，有人把爹引村里去。
爷身上黏糊糊的，带着一股腥臭味，他浑身不自在: 老婆子，给我烧点热水洗澡。
我奶去厨房转一圈: 坏了，咱家没柴火了。
我来的时候看外面还堆着一些柴火，你去把那些搬过来。
我奶皱眉朝外看了眼: 外面那些柴火是前阵子砍树我要来的，这还没晒干，用不了。
不行，我必须得洗澡。
要不你在院子里用凉水冲下。
我爷死死瞪着我奶: 我就要用热水洗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通红通红，话都开始囫囵地说不清了。
我奶没办法，只能出去给他找烧火棍。
他越生气，地上的水就越多。
我背后凉飕飕的，我爷趴我耳边上: 小栓子，我知道你醒着。
3.
我惊悚地从炕上跳起来就往外跑。
奶奶
我奶还在院子外面，听我喊她应了声: 咋了小栓子，大晚上的叫啥呢。
我停在院门口，哆哆嗦嗦地说: 我爷趴我耳朵上说他知道我醒着。
奶翻了个白眼: 这忙着呢，快睡觉。你大晚上不睡觉你爷吓你玩。
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直觉我爷不是吓我。
猛地想起来一件事: 奶，你说咋就我爷一个人回来了。
不回来还带你大爷爷二爷爷一起，咱这也没地方给他们住啊。
看着我奶，我心里定了不少。
肚子又难受得想去茅房。
结果刚要走，就看到我奶身后有什么东西张牙舞爪的。
我头皮一紧: 奶，你身后有东西
奶奶激灵一下回头，那东西唰一下看着想跑。
见我们一直盯着它，才又一动不动了。
我奶拿着木棍过去戳了下，一节树枝伸出来掉地上。
她捂着胸口大喘气: 小兔崽子，老婆子快让你吓没了半条命。
奶拍了我一巴掌: 就一个树影，看把你吓成啥样了。
然而刚说完这话，她立马僵住了。
因为，我们这一片的大树都被砍了种了小树苗。
而那些小树，还没长出枝叶。
4.
奶奶又捡了几根树枝，朝我招手: 小栓子，过来，给奶拿一下这些树枝。
我听了立马就要往前走，却一脚让门槛给绊倒。
奶奶抱了一摞木棍来，生气地喊: 真是干啥都用不上你，怎么这么几步路都能摔着
我看着她身后的树影离她越来越近，在她要一把抓着我的时候。
树影好像也停了。
奶奶一个加速进了门，又拎着我的衣领把我甩进去。
她脚往后一勾，把门带上后嘭地一下拴上门闩。
接着，门就传来砰砰砰的声音。
不只是砸门，听着还有树枝唰啦啦地响。
奶吓得大喊: 谁谁在外面
我家老头子在家，不想被打就快给我滚
外面声音咕咕嘟嘟的，听不明白。
我却听得寒毛直竖。
太爷在河里说话时就这样: 奶，好像是……太……我爹的爹的爹。
我没敢说出来，生怕不是我太爷也把人给招来了。
啥玩意儿，快去叫你爷。
结果没用我叫，我爷就过来。
他身上湿漉漉、黏糊糊的。
脸皮子都憋下去一大块。
听了声说: 老婆子，开门。
我奶皱眉看他: 开什么门，这门外都不知道什么东西呢。
我爷瞪着白翳的死鱼眼，张嘴说话带了一大串黏糊糊的口水。
滴滴答答的，很恶心。
我差点没忍住呕出来。
奶奶把我挡后面: 老头子，你等等，我这手刚扭了，一会儿我拿个绑带缠上。
爷就盯着我看: 那让小栓子开门。
小栓子矮，他够不着。
奶死死牵着我的手: 来，小栓子你和我一块把灶火房里的凳子拿过来垫着。
她说完这话，外面的敲门声就停了。
牵着我的手心里出了黏糊糊的汗，她带着我往灶火房走。
一进去就翻箱倒柜找什么。
爷在外头眼珠子咕噜噜转，我看着他侧过身，好像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脚下都是水。
我咽了咽唾沫。
听着他问: 灶火房边上不是有个板凳。
奶僵硬地说: 那个不结实，我给他找个高点的，省事。
可我却看到我奶抖着手拿了三炷香出来。
5.
小栓子，小栓子
听我奶叫我，我忙不迭过去。
奶让我拿着香，她手都快抖出残影了，好几次点火柴都没点着。
我急了，就把香放她手里: 奶，你拿着我点。
结果火柴点着了，香在我奶手里抖得不像话，我对不准。
老婆子，还没找到凳子?
我奶朝外喊: 找到了找到了。我给擦擦。
她抖着手我实在对不准，最后一把夺过来夹腿上点燃了。
一点燃就听到外面水流得更快了，滴滴答答声一路顺到这里。
外面我家的门槛被踢得砰砰响。
力度大得好像要把门槛踢没了一样。
我爷眼睛直勾勾盯着香。
我奶拿着香引着他往门口走。
我拽着我奶的衣服，紧跟着她。
爷盯着香的眼瞪得死死的，馋得口水直流。
他身子猛地涨大，然后嘭的一下炸开，一堆生米粒掉地上，恶臭味熏得人鼻子眼睛生疼。
但那一滩水竟然还跟着我奶拿着的香。
奶也被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奶，现在咋办啊。
别，别说话。
她单手挡着风，怕香突然灭了。
见那滩水离得越来越近，再近怕是要碰到我们。
我奶眼神一横，朝门外用力丢了一根香出去。
门外的敲门声一下停了。
接着外面就传来咯吱咯吱声，我奶手里拿着的香燃起来的烟都往外跑。
我被惊得寒毛直竖。
腿软得都快迈不动道。
奶却这时候把我手拽开: 小栓子，去，开门。
可门外的，是跟着我回来的太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