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在采访中难掩激动之色:
江先生,马上就要参加颁奖典礼了,您会特别感谢谁吗?
如果说感谢的话,那就林悦溪吧。江望卿面对镜头微笑着应答。
她是您妻子吗?
不,她是我的学生,为了帮我做实验搞数据,推迟了两年毕业,我挺愧疚的。
……
很抱歉,我的所有时间都用在学术上了。
台下掌声雷动,为他舍小家为大家的精神而喝彩。
山坡的杂草里,女儿铲起了最后一片土,盖在了我的坟包上。
1
发病得太突然了,心脏一阵剧痛,意识便开始涣散。
一个平静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
已经错过了六分钟的黄金抢救时间,家属准备后事吧。
白大褂抽出胸前的笔签了个字,深深叹息一声,转身出了病房。
病房里的护士收拾着器材,还在讨论着最近的新闻。
江博士可太优秀了,也不知道他针对癌症的基因疗法什么时候能应用。
女儿江诗年站在原地看着盖上白布的我,泪水悄悄滑落。
听到护士的卦,她鼻翼翕动,啐了一声。
呵,他可真是优秀。
2
我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却能听到病房里所有人的声音。
那感觉像是一团有生命的空气。
我没死吗?
不,你死了。
虚空中不知道是谁在说话。
但是你要暂时留下来,帮助江望卿。
我为什么要帮他?
为你自己。
……
周围重归寂静,久久没有回应。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从我心脏发病到医生宣布死亡,仅仅过去了两个小时。
3
从医院出来后,我跟在诗年后面。
看着他们给我筹备葬礼。
诗年和家里的几个亲戚去纸扎店购买纸钱,店里的电视上正播放着对江望卿的采访。
江先生,马上就要参加颁奖典礼了,您会特别感谢谁吗?
如果说感谢的话,那就林悦溪吧。
她是您妻子吗?
不,她是我的学生,为了帮我做实验搞数据,推迟了两年毕业,我挺愧疚的。
记者的表情闪过一丝失望。
我一点也不意外,他眼里只有实验,以及能帮他做实验的人。
几个亲戚指着电视里的江望卿笑道:
望卿真有出息,都成大名人了。
只有诗年板着脸,拳头越攥越紧,说出的话干脆利落。
我妈的葬礼,谁都不准告诉我爸,否则别怪我翻脸。
不告诉他也好,省得耽误他时间。
4
诗年讨厌自己的父亲。
她从小就没有感受到多少父爱。
唯一一次我让江望卿带了两天诗年。
等我出差回来,发现诗年在房间里吃了两天猫粮。
而江望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把诗年忘得一干二净。
我跟他大吵了一架。
后来我不敢再把诗年交给他,诗年的衣食住行、学习教育,都由我一个人负责。
他乐得清闲,诗年跟他的感情也淡如清水。
我去世前一周,诗年环着我的脖子报喜。
妈,我怀上了,你马上就要当外婆了。
我打量了一下坐在我大腿上求抱抱的诗年,担心道。
自己都还是个孩子,能做好妈妈吗?
她用额头蹭我: 我就在你面前这样,有你在,我永远都是小孩子。
现在我不在了,诗年再也不是小孩子了。
5
透过枝枝桠桠的荆棘丛,能看到一群人拿着铁锹忙着给新坟添土。
诗年把最后一锨湿土拍在上面,对着坟头拜了几下,颓然坐在地上不愿意起来。
哎,阿晚这一走,诗年成了孤儿一样。
同村阿叔的一句话,让诗年的泪又掉了下来。
她一个人坐在山上坐了好久。
夏日的黄昏悠长而宁静。
诗年还小的时候,我就喜欢带着她爬山。
看夕阳缓缓落下,天空由金黄变成火红,看一排燕子盘旋一圈,消失在楼房后面。
我坐在她旁边,一如当年带她一起看落日。
可她看不到我,风只吹起了她一个人的头发。
夜色渐深,诗年起身下山。
我没有跟上她,心里挂念着江望卿,心念一动,来到了上城的会展中心。
这里的气氛截然不同。
通天的光柱摇曳生姿,灯火通明的巨蛋里此刻万众瞩目。
停车场停满了豪车,举着长枪短炮的媒体早已把焦点对准了台上。
整个世界的目光都看向了台上那个熠熠生辉的男人。
江博士通过基因层面的介入,为人类攻克癌症开辟了新的路径,是人类医学的重大进步。
经过数十年的攻关,江博士的基因疗法有了重大突破,距离应用仅差临门一脚。
……
6
江望卿身形挺拔,本就帅气的西装穿在他身上更加得体,岁月也没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迹。
他目光深邃,鼻梁高挺,站在台上侃侃而谈。
英俊的外表也引来了不少娱乐媒体。
可他只爱学习,对人很冷淡。
只是稍微眯一下眼,透出的寒气,就把那些女生拒到了千里之外。
刚认识的时候我问他。
你这个样子,以后怎么跟人组成家庭?
他很淡漠。
我不结婚,婚姻对我来说形同鸡肋。
那你的人生可够单调的,就不考虑其他的可能性?
他反驳: 那你的时间可够多的,就不考虑好好珍惜?
我被噎的哑口无言。
可我那个时候满脑子都是他。
我对症下药,默默地帮他准备好早饭,一大早送去实验室。
买换季的衣服,帮他更新日常的生活用品。
我天真地想,人心都是肉长的,哪怕是块石头,我也总能捂热吧。
以至于后来我们结婚的时候,我都分不清他是爱我,还是因为习惯。
7
台下人头攒动。
第一排显眼位置坐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米黄色长裙搭配粉色短袖,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她笑意盈盈看着台上男人,白嫩的脸颊微红。
我见过这个叫林悦溪的女孩。
她第一次来家里时,师母师母地叫我,显得很懂事。
后来传出她和江望卿的绯闻,我不相信。
直到她把我单独约在了咖啡馆。
靠窗的小桌旁,她低头搅动着眼前的咖啡,轻轻说了一句。
师母,您离婚吧。
短短几个字,在我心头炸开。
我爱上江老师了。您在学术上,对他没有一点帮助。何必霸占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依旧低着头,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句话,在我脑海里回荡良久。
也是因为这句话,我自认为帮不上江望卿什么忙,就瞒着他我生病的消息,不想给他添麻烦。
也想过离婚,可我固执地想要听到江望卿亲口说,他不爱我了。
他会说吗?
8
旁边椅子空着,上面贴着江望卿三个字。
我轻飘飘坐上去,侧目看着这个心动的女孩。
如果我也能像她一样,在学术上帮到江望卿就好了。
她一动不动盯着台上那个正在被主持人采访的男人。
江博士,您能取得如今的成就,想必少不了妻子的支持吧?您有什么想对她说的吗?
主持人惯用的亲情套路,想要引起众人共情。
江望卿平静道。
她对我没有任何帮助。
我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工作,无暇顾及家庭。
台下寂静片刻,随即掌声雷动,为他舍小家的奉献精神喝彩。
可是我明白,他只是觉得我不重要。
苦涩由心底涌起,吞噬了我整个灵魂。
我苦笑。
想要开口反驳,那一阵阵如浪潮般的掌声捂住了我的嘴,密不透风。
全世界都站在江望卿那边,就连老天爷,也嫌弃我碍事,收了我的命,成全了他和林悦溪。
只要江望卿幸福,我愿意成全他们。
可是命运为什么又要让我在世间停留,来折磨我。
林悦溪赢的彻底,想必此刻已经笑颜如花了吧。
我目光从江望卿身上收回,却看到了林悦溪难看的脸色。
9
典礼结束后,我飘在江望卿身后,看着他和林悦溪并排走着。
他和林悦溪,比我要般配的多。
江老师,今天你为什么感谢我,不感谢师母呢?
为什么要感谢她?她的确没在学术上帮过我什么忙,但是你帮我做了挺多实验。
林悦溪撇了一下嘴,接着双手背后,转了个圈,后退着,面对着江望卿。
江老师,其实,今天我想跟你表白来着。
我私下里去找过你老婆,我告诉她,让她离婚,因为她对你一点用都没有。
江望卿立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皱起眉头。
林悦溪并不在意,接着说。
可是我改变主意了。
我突然发现,学术上你是泰斗,可作为一个社会性动物的人,你绝对是残疾的。
当你说出师母对你没有任何帮助的那一刻,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只有为那个女人的悲哀。
她守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守了二十多年。
咱们学院那么多老师,婚丧嫁娶,人情往来,都是师母去准备的。
那年除夕我们都在忙,师母一个人包了所有人的饺子送过来,让我们在医院过了个年。
我嘴上说,师母对你没有一点用。其实心里知道,我做不到师母那样。
你应该感谢师母。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
我没想到,为我发声的,会是这个要抢我老公的女人。
江望卿的身形停滞一瞬,脸上挂起寒霜。
悦溪,搞学术要心无旁骛。你考虑太多无关紧要的东西了。
他拿出车钥匙,继续往前走,林悦溪却没有跟上去。
我看到她眼里的光随着上城灯光秀的熄灭,暗淡了下去。
江望卿正要打开车门,身后传来女孩清泉似的声音。
江老师,我想退出您的研究小组。
声音在幽深的夜空中传播,没有一丝回响。
10
江望卿回到家已经凌晨两点了。
他打开灯,家里静悄悄的。
笙嫚?你睡了吗?
没有人回应。
他来不及脱掉外套,快步流星,把所有的房间都打开看了一遍,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以往他也有很晚回来的时候,我总是睡眼惺忪地问他。
饿不饿?我给你下碗面。
可现在家里没有一点动静。
我看到他咬着嘴唇,在家里找了一圈又一圈。
拿出手机,看到几个小时前给我发的照片还没有回应,于是眉聚成峰,拳头握紧又松开。
终于他给我打了一通电话,等待忙音的时候,他抖动着腿,手指敲着桌面。
忙音结束,他变得异常焦躁,自欺欺人似的把每个房间又看了一遍,依旧空空如也。
坐回沙发后,又反复打了几通电话,都无人接听。
他把通讯录翻到诗年的名字上,拨过去,提示电话已停机。
其实诗年上大学时候就换了手机号,他从来没有打过一次。
江望卿闭上了眼,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双臂摊开,身子后仰坐在沙发上,喉结朝天翻动了一下。
笙嫚应该是回老家了,这个时候应该睡了吧?
他喃喃自语,似是思念,又像在安慰自己。
或许是自我安慰起了作用,不一会儿,他就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诗年开门的时候看到了沙发上的江望卿。
你怎么回来了?
你妈妈呢?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