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恨死我了。
分手三年,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
程见微,你怎么变这么丑。
他铁了心要给我难堪,带着女朋友进酒吧,却逼我到角落。
跟我分手,后悔吗?
过去一千一百二十七个日夜,后悔过吗?
1.
我设想过很多重逢江逾白的时刻,但都不该是现在。
过于狼狈,过于不体面。
他迎面走过来时,我像傻了一样怔在原地,下意识攥住不知道在哪蹭脏的衣摆,低下头。
两年多前,他因为参加了一档音乐综艺比赛而一夜爆红,现在是炙手可热的音乐圈顶流。
一出现便引发了现场工作人员的小规模骚动。
余光里,他的鞋尖步入视野。
步步逼近——然后从我身边擦过,没有丝毫停顿。
我愣住。
但松了口气。
说不好庆幸还是失望。
只是这口气还没落下,已经走到我们身后的江逾白突然转身。
程见微。
耳边的空气忽然静了下。
我僵硬地转过身去。
再次近距离看到这个熟悉的人。
他摘下墨镜,似笑非笑。
飞扬的眼眸弯起讥诮的弧度,打量着我,突然笑了声。
你怎么变这么丑,我都没认出来。
……
刘海儿湿答答黏在脸上,汗水顺着额头滑到眼角,又湿又涩。
六月的阳光实在太烈了。
他唇角勾着,单手重新扣上墨镜,像是做了件无关痛痒的小插曲,转头和身边人离开。
直到他走进后台,看不见人影了,我才松开紧绷的手指。
原本就脏了一块的衣服,更是被攥得褶皱的难看。
我扶着桌子一动不动地站了会儿,觉得头有些晕。
向旁边人借了顶帽子,遮住惨白的脸。
脑中混乱一片。
母校以主办方名义举办音乐节,学妹请我来帮忙做现场执行。
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江逾白。
他公开的行程里,明天应该在汕头,今天怎么还会出现在苏阳市?
身后礼花声骤然炸响。
我恍惚着回头,看到主持人登上舞台。
演出开始了。
音乐声浪裹挟着欢呼扑面而来,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时隔三年多,我又能在现场听到江逾白的歌声了。
我退到后排,无声注视着舞台。
江逾白登台时,现场氛围达到了高潮。
江逾白江逾白
台下无数人在欢呼,一双双手高举着挥舞,像一片沸腾的海。
曾经,我也这样热烈地高喊过他的名字。
酒吧里,他抱着吉他,调整话筒,听到台下的我的喊声,会偷偷抿住翘起的嘴角,看着我笑。
如今他站到了更大更高的舞台上,万众瞩目。
听不到我的声音了。
2.
苏然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看我脸色不好,塞来一瓶藿香正气水。
辛苦了学姐,麻烦你周末跑出来帮我们做现场执行。
她同样看着台上的江逾白,语气不掩欣赏: 听说主办方以校友名义邀请他,他连报价都没问就答应了,人还挺好的是吧。
我拧开藿香正气水,辛辣的液体灌进嘴里,缓了缓才问: 演出名单里,我好像没有看到他。
她点头: 他是主办方邀请的神秘嘉宾,不在公开的演员名单里,只有负责报批的几个内部工作人员知道。
对了。她从手边袋子里拿出一瓶奶茶,这是刚刚江逾白助理给的,说是他上台前特意嘱咐助理买的,给工作人员分,我帮你拿了一瓶,差点忘了给你。
我看着手里的芒果味奶茶,愣了愣。
这是,江逾白挑的味道吗?
对,他助理说江逾白特地选的,看来他还挺喜欢芒果味的。
我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
奶黄色的奶茶和着碎冰,在阳光下闪闪烁烁,塑料杯身结了一层水珠。
又湿又黏。
忽然觉得头晕得更厉害了,额头冒下冷汗。
苏然皱眉,探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学姐,你中暑有点严重的样子,要不要去休息室休息一下?
江逾白的歌落到尾声,他冲观众挥手。
迎来更激烈的欢呼。
我收回视线,无意识地对苏然点头。
坐到休息室的椅子里,我把奶茶放到桌上,然后抽了几张纸,一遍遍地擦拭被杯壁沾湿的手心。
我对芒果过敏。
曾经有一次不小心误食,整张脸泛起红斑水肿,人很快意识不清,吓得江逾白抱起我就往外跑,打电话叫车的手都在抖。
但现在,他特地点了芒果奶茶。
我不由苦笑着感慨,他对我的怨恨还真是直白。
三年前,在地下室群租房。
他买了很漂亮的生日蛋糕给我过生日,但被我打翻在地。
奶油味混着地下室的霉味漫开,他僵立在满地狼藉中,脸色惨白。
江逾白,分手吧。我重复这句话,对着他低声嘶吼,我真的受够你了
受够了这种连泡面都怕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受够了睁眼就看到翻起的墙皮和这间发霉的屋子
你天天只知道写谱练歌,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你能给我未来吗?
你又穷,又没用我不想再跟你这个废物耗下去了
废物?被钨气黏附的白炽灯下,他声音低到嘶哑,像痛的要说不出话了,你一直,都是这样想我的吗?
我抖了下,指尖压进掌心。
是
一直是
我现在看到你就恶心我盯着他毫无血色的脸,近乎残忍地宣告,江逾白,你的音乐梦我不想参与了,你自己去追吧。
……
他当时的样子像要被碾碎了,每次回想起来,我都会觉得呼吸困难。
一如现在。
我团着潮湿的纸巾,抵着额头,艰难地喘息。
手机响了两声,是苏然的消息。
学姐,刚刚江逾白问你在哪里,他可能会去找你。
我愣了下。
随后又蹦出来第二条消息。
学姐你和江逾白居然认识吗
我来不及回她,身后休息室的门被敲响。
转过头,看到回忆里的人站在门口,正倚着门框看过来。
我们一坐一立,无声地对视了两秒。
他蹙眉走进来,目光扫过未开封的奶茶杯。
不喜欢?那玫瑰味的要吗?
才发现他曲起的指节间挂着一杯奶茶,漫不经心地递到我眼前。
我抬眼看他。
江逾白唇角勾着,没什么笑意,垂下的眼眸里反而露出几分审视般的讥讽。
我伸手勾住袋子,他却不松手。
真的要啊。
不会觉得恶心吗?喝我这个废物送的奶茶?
我浑身一僵。
他笑着问: 跟我分手,后悔过吗?
原来是来算账的。
我冷下脸,缓缓松开手指,面无表情地向后仰。
小江门口突然出现一个穿着干练的女人,她看到我,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对江逾白说,结束了,走吧。
江逾白站直,和女人一起离开了休息室。
走之前,他把玫瑰奶茶放到桌上,顺手拿走了那杯芒果的。
直到他走后很久,我才重新获得了呼吸的能力。
后悔吗?
当年最难的时候,我刚刚因为整个部门被公司裁撤而丢了工作,转头就被医院告知姥姥确诊重病。
手术费、医药费、生活费。
每一笔钱都像一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偏偏什么都不敢告诉江逾白。
那天我从医院出来,左手攥着高昂的药费单,右手握着存款不到四位数的银行卡,站在白茫茫的太阳底下,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的时候,好像也没什么选择权。
后悔从来不是我可以点击的选项。
捂住眼睛,我长长叹气。
耳边回响起他刚刚离去时的声音。
晚上,蓝雾酒吧见。
3.
音乐节结束散场,天已经暗下来。
我靠着音箱休息,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手里的奶茶杯。
他送我的第一杯奶茶,就是玫瑰味。
顶着太阳在宿舍楼下等我,满脸的汗,看到我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 冰快化了,你不要嫌弃。
怎么会嫌弃,开心还来不及。
一如现在,明知道来者不善,我还是会去见他。
出租车停在蓝雾酒吧,我熟门熟路地往里走。
刚准备落座,酒吧的灯突然暗下来。
今天来了一位特别的歌手,与我们酒吧有着不解的渊源。主持人兴奋地介绍。
我似有所感地抬头。
舞台光亮起来,吉他弦震起细尘——江逾白站在光里。
一切仿佛和三年前重叠。
像回到了刚毕业那两年,他在这里驻唱,我在台下捧场。
听他弹新写的曲子,和他一起畅想未来要去更好的舞台。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有多爱音乐。
他注定了要站在舞台上。
江逾白唱着三年前写的歌,曾经在这里唱过很多次的歌。
我的目光定那里,分寸也挪不开了。
直到尾声落在弦歇处。
他拿起话筒。
今天这里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她曾对我说,我一定要坚持下去,做自己的音乐。
他笑着,看过来。
我愣住,眼前的人影轮廓虚虚地叠着重影。
仿佛出现了幻觉。
他跳下舞台,一步步走来。
我站在人潮里直视他,仿佛与这里一道道沸腾的声浪格格不入,紧张得连指尖都在发疼。
他在我面前停住。
我听到他很轻地笑了声。
然后与我擦肩而过,抱住了我身后的女生。
瑞琪,谢谢你。
……
尖叫声几乎掀翻屋顶。
我的耳边却忽然失真,像被按下了静音键。
人群激动地围上来,我被推搡得一个趔趄,转身看到他紧紧护住了怀里的人。
生怕她受一点伤的样子。
保安冲上来,隔离开他们和人群,两个人在护送中离开。
酒吧才重新安静下来。
而我已经动也不动地在原地站了许久,手背在刚刚的混乱中被划伤都没有察觉。
脚下碎裂着酒杯残渣,酒味浓烈得让人眩晕。
像三年前酒吧休息室外的味道。
不知谁的酒洒在了门口,我小心翼翼躲避着酒渍。
听见了他和朋友的聊天。
齐天娱乐可是头部经纪公司,你还不赶紧答应他们,在纠结什么?
江逾白沉默了许久: 他们说签约的话,我必须去江城,但前两天问见微,她好像不愿意离开苏阳。
他叹气,但故作轻松地笑着: 再说吧。
其实我最近在想,还有没有必要坚持这条未知数太多的路。
踏踏实实去找个工作也不错,那样我和见微的生活应该会比现在好一些吧,她最近看起来真的很疲惫,而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我在门口站了很久,最终没有推开休息室的门。
后来,我提了分手,说尽难听的话。
几天后,他去了江城。
参加了那场轰动全国的音乐比赛。
4.
如果他叫我来蓝雾酒吧,只是想以这种方式让我觉得难堪,那么他的目的实现了。
我甚至感受到了痛苦。
随手擦了下手背的伤,我转身向外走。
刚出酒吧,便被一个戴着口罩帽子的人牵住手腕,拉进拐角的暗巷里。
我被推到墙上。
江逾白拉下口罩,一手抵在我耳边,俯视下来。
刚刚好玩吗?是不是以为我说的人是你?
失望吗?
他头略低了些,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喷薄到耳边的气息。
白天问你的问题还记得吗?
程见微,跟我分手,你后悔过吗?
我不说话,静谧中近乎对峙般地看着他。
几秒后,他忽地笑了,不掩唇角的讥诮。
当年你嫌我没用,要跟我分手,现在我成名了,要不要重新开始?
我皱起眉。
他刚刚才公开告白女朋友,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我撇开脸,正要推开他,又听到他说: 不愿意吗?
这几年我见过太多人的眼神,喜欢不喜欢一眼就能分辨,你根本没放下我。
他语气生硬,带着讥讽,像扎人的刀。
不愿意交往,那是想要钱吗?想要多少,不如直接一点。
我蓦地睁大眼,用力推开他。
大步向外走。
听到他在身后放荡地喊。
一百万一个月,够买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