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是个碎嘴子。
一瞅一眼万年,张嘴狗憎人嫌。
眼看着我成了老姑娘,实在没招,我爹最后求到了御前。
皇帝老儿大手一挥,将我赐婚给了一个哑巴。
1
娘说,怀我的时候她数次梦到过一只百灵鸟落在窗子边。
她跟爹一致认为,日后生出来的孩儿,定是个如百灵鸟般声音清脆的女娃。
所以,我出生前两人就给我起好了名字,纪百灵。
自小我就展现出惊人的语言天赋。
别人家的孩子嘴里像含着一块石头说话的时候,我已经能清晰地吐出爹娘饿,要嘘嘘等一系列常用词了。
对此,我爹很是骄傲。
那段时间他最热衷的事情,就是抱着我去他那些同僚家串门。
那些同僚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家里都有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娃娃。
看那些小孩子一个一个往外蹦字,而我口齿清晰地叫着叔叔伯伯爷爷,我爹笑着抚着他那为了看起来稳重特意蓄起来的胡须。
我家百灵就是这么聪慧可爱,见笑,真是太见笑了。
但三岁后,爹就不再抱着我串门了。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敢。
我毕竟是个女儿家,要是让外人知道了我是个小碎嘴子,实在是不太好。
那个关于百灵鸟的胎梦,两人后来讨论了多次。
最后,我那博览群书的爹,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孩儿她娘,你说有没有那种可能,每次入你梦的百灵鸟,都不是同一只。
2
对于五六岁之前的很多事情,我其实记不大清。
所以以下为我娘口述我转叙,真实度存疑。
老话说得好,七岁,狗都嫌。
但是在我这里,提前到了三四岁。
娘说,还不是什么夸张手法,是真的狗都嫌弃我。
就厨房养的那条大黑,在我跟它进行了几次交谈之后,见到我都夹着尾巴绕道走。
别人家的孩子小时候脖子上挂着的都是什么长命锁、金项圈,我挂的是小水囊。
说话太多了,容易渴。
那两年,我们一家三口的生活很规律。
未时前,我娘痛苦。
因为爹当值出门早,他走的时候,我还没有起床。
娘说,我去找她,都不需要丫鬟提前通报。
她也从来不会担心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丫鬟对我不好。
因为,我什么都会跟她讲。
事无巨细到早上梳头的时候掉了几根头发,喂饭都堵不住我的嘴。
未时后,我爹痛苦。
因为他回来了。
那时爹官位不高,每天也只需要当值半天。
我没出生前,爹一般都会在书房消磨时光。
我出生后,我跟我爹一般都会在书房消磨时光。
娘说,给我启蒙那两年,爹不用留胡子都能达到他一直想要的老成的效果。
到了晚间,他们夫妻俩一起痛苦。
我既要跟爹分享他不在的时候,我跟娘是如何度过的;
又要跟娘汇报下午在书房跟爹都做了些什么。
祖母从老家上京催娘再给爹生一个儿子。
为了给夫妻俩留出空间,祖母还特意提出,她在的那段时间,我就跟着她。
那年,老太太双手插兜,还不知道她将要面临的是什么对手。
老大家那三个皮猴子我都带得了,更不要说灵丫头了。一个,不,十个我都带得动。
儿媳妇,你跟老二就专心造娃吧。
不到半个月,祖母改了口。
灵丫头还是你们二人自己带吧,娘想了想,咱老纪家已经有三个后了,足够了,足够了。
后来大伯来信说,祖母回去就染了怪疾。
她总是吵吵头疼,有人在她旁边说话的时候,格外疼。
3
历数娘跟祖母的较量,这还是她第一次兵不血刃,不费吹灰之力将祖母击退。
多亏了我这个天降奇兵。
对此,我娘心底甚至生出了一丝碎嘴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念头。
但是这一丝丝的念头,很快随着我到了入学堂的年纪烟消云散了。
我的求学之路很是坎坷。
多则三天,少则半日,基本上都会被学堂遣送回来。
一追问原因,丫鬟总是这样说:
夫子……夫子在上面说一句,小姐在下面说三句,一堂课下来,小姐讲的话比夫子都多。
最后,我娘一拍桌子做了决定。
不去了,咱以后都不去了,我还就不信了,你爹一个榜眼,还教不了你一个小孩子?
我爹: ……
恰逢我爹那几年处于上升期,每日不仅要上朝,手头上的政务也变多了。
回家之后,不仅要写折子,还要教导我。
眼见老得更快了。
爹总是被我弄得无话可说。
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眼含热泪,面带遗憾地感叹。
我儿冰雪聪明,为父深感欣慰,可惜啊,可惜啊,就是长了一张嘴。
4
对于我的嘴碎,爹娘倒是有心想要遮掩,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左将军家的千金在宴席上,故意弄脏了人家等了三个月才到手的裙子。
天呐,天呐,听闻左将军从战场上退下来,是因为祖传手颤握不住刀,姐姐不会也遗传了你爹的那个毛病吧?
这么年轻,可真是太惨啦,太惨啦。
咦,姐姐怎么还自己夹菜呢。丫鬟呢,丫鬟呢,不知道你们小姐是病人吗,还不赶紧伺候你们小姐用膳,没看她手抖得更厉害了吗?
黄家二小姐的未婚夫跟庶妹勾搭到了一起,还想娶对方当平妻。
这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薄情寡义的人,我也真是开了眼了。
那对狗男女怎么好意思在外面行走呢,要是我啊,就赶紧找棵歪脖子树吊死。
进京赶考的书生对我一见钟情,当街将我拦住。
调戏,这是赤裸裸的调戏。
书都背完了吗,应试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什么?没有?那公子在我面前耍什么大刀呢。
公子你一没家世,二没金榜题名,凭什么觉得我会看得上你?凭你那张让我吃不下饭的脸?
渐渐地,随着年龄的增长,与我的貌美一起,我碎嘴的名号也传开了。
寻常人家十四五岁开始相看,十六七岁就嫁人。
可我都快十九了,愣是一个上门的都没有。
爹娘也试过主动出击,但是——
纪尚书啊,你家的那个女儿,美则美矣,但是那张嘴真的是太碎了。
纪夫人,第一美人虽好,但是我儿真的是无福消受……
我倒是觉得没啥,但是爹娘愁得直脱发。
我娘提议: 要不,去求陛下赐婚吧。旨意一下,他们就是不愿意也得接着。
我爹也觉得可行,毕竟有我这张嘴在,在谁家都受不了委屈。
于是,第二天跟我爹一起到家的,还有一道赐婚的圣旨。
5
说起来,这婚事还是我们家高攀了。
赐婚的对象姓谢名清宣,说起来也是近来官宦世家圈里津津乐道的人物。
此人年二十有三,乃是镇国公与早逝的大长公主的独子。
因佛缘深厚,很小的时候,就被名僧了然大师相中,带去了江南名刹修行。
好不容易回京,放着花团锦簇的国公府不住,非要住在城郊的白马寺,一住就是三年。
平日里更是深居简出,旁人轻易见不到面。
据白马寺流出来的消息,从那谢清宣住进白马寺起,就没见他说过一句话,可能是个哑巴。
这个流言,从陛下那里得到了侧面印证。
爱卿啊,你说他们二人,一个话多,一个不说,是不是天作之合。
于是,陛下大手一挥,将我二人凑成了一对。
爹很高兴,一是完成了娘交代他的任务,二是自小在那古刹名寺长大的孩子,心性必定不差。
娘也很高兴,镇国公年轻时候风姿俊朗,大长公主风华绝代,两人的孩子模样必定差不了。
两人一合计,打包将我送去了白马寺培养感情。